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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9章 擢蘭試·生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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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9章 擢蘭試·生死

兩人僵持間, 顏庭譽開了口:“九隅一會兒也要上場,弄丟了就不好了。剛好我武試棄考,不如都給我?”

陳聞禮看著她伸出的手, 又看向被季耀文牢牢擋在身後的祝予懷,停頓片刻, 歉意道:“是我沒考慮周全。”

他將其中一枚碎銀放到了顏庭譽手中, 另一枚卻負手收了回去。

顏庭譽眼神玩味地瞧著他:“怎麽, 怕我私吞啊?”

“顏兄別多想。”陳聞禮不太自然地笑了下, “我只是忽然想起,上回太過倉促,還未向衛郎君正式道歉。還是等他下場後,我當面還予他吧。”

說罷他也未久留,行禮告辭後,便匆匆轉身離去。

顏庭譽拈著手中的銀兩, 盯著他遠去的背影, 問祝予懷:“你覺得這人有問題嗎?”

“有些古怪。”祝予懷猶疑地說, “只是我想不出來, 那銀兩上, 能有什麽蹊蹺?”

季耀文詫異地看著他。

這傻孩子,差點被揩油了怎麽還想到銀兩上去了?

顏庭譽思忖道:“他若是想還銀兩,聖駕到之前也能還。偏偏挑在瀾弟不在時托你轉交,說沒問題我是不信的。”

“沒錯。”一股莫名的責任感從季耀文心底升起, “九隅放心,有我和崇如在,斷不會讓宵小之輩占了你的便宜。”

顏庭譽和祝予懷同時轉過頭, 神情微妙地看著他。

顏庭譽略微瞇眼:“我總覺得,我們說的不是一回事。”

*

陳聞禮回去後沒多久, 又借著解手的名義離了席,在混軒後的幽僻處與人會了一面。

暗處的人問:“東西沒給出去?”

“是,他們似乎對我起了疑心。”陳聞禮低聲解釋,“不過確定了一件事,白駒似乎不打算棄考。”

“是麽?”對面細聲笑了,“那倒好辦了。這事你不必管了,算你個報信的功勞。”

“多謝公公。”陳聞禮一邊說,一邊就往袖袋裏摸出了銀兩想遞上。

誰料被那人嫌棄地拍開了手:“這次就不必孝敬了,臟得很。”

陳聞禮有些難堪,捧著銀兩解釋道:“這枚是幹凈的……”

“一個袖袋裏擱著,多少也沾點腥。”那人停了停,又道,“勸你一句,黃鱔血邪門得很,要是洗不幹凈呢,還是把這銀兩都扔了好,免得招惹了不幹凈的東西。”

陳聞禮訕訕道:“公公說得是。”

兩人說完了話,四下掃視一圈,悄無聲息地順著來路各自走了。

沒過多久,高臺上的唱名就輪到了祝予懷。

衛聽瀾還在進行筒射一項,季耀文望著擁擠的人群,道:“九隅,我送你入場吧?”

祝予懷起身笑了笑:“有勞平章兄。”

季耀文跟母雞護崽似的,一路兢兢業業地將他護送到箭場的入口處,而後就只能看著宮侍引他入內了。

步射候場的空地上,已有學子三三兩兩地在等待。不知為何,祝予懷總覺得自己入場時,那些本在私語的考生都短暫地安靜了一瞬。

他隱約覺得古怪,環視一圈,這些人皆是他不認得的生面孔。

其中最惹眼的,要屬一名面如刀削的高大青年,那人獨自站在弓架旁側,看人時總有種眼高於頂的睥睨之態。

祝予懷按下心中那股怪異感,向登記的宮侍報了姓名。就在他提出騎射、長垛兩項棄權時,那弓架旁的青年忽然毫不掩飾地嗤笑了一聲。

祝予懷擡頭看了他一眼。

饒是再遲鈍的人,也能看出他面上的不屑和鄙夷。

祝予懷略略蹙眉,想不出自己何時同此人有過過節。

宮侍記了名,例行公事道:“前方賽事未止,還請郎君在此稍候。那弓架上的弓,從三力到十二力不等,您可提前選取趁手的試用。上場之前,自會有人來分配箭囊。”

祝予懷頷首道過謝,便向弓架走去。

站在弓架旁的龐郁註視著他,見他目不斜視地經過自己,臉上隱約露出些不快。

就好像剛才的取笑一拳打在棉花上了似的。

祝予懷在弓架前站住了步,思索片刻,向最下方的三力弓伸出手去。

卻被人先一步按住了弓弣。

“祝郎君。”龐郁好整以暇道,“既來參賽,何必藏拙啊。”

周圍的學子都悄悄望了過來。

龐郁笑意漸深,擡手一撈,將一把七力弓重重押在祝予懷掌中:“我看這一把,才配得上名冠天下的‘白駒’。”

場上賽事不止,看臺邊人聲鼎沸,幾乎無人註意到候場處這一角的齟齬。

祝予懷握著手裏的硬弓,實在想不通這人的動機。

“多謝兄臺好意。”他擡起眼,平靜地直視對方,“只是可惜,這弓我拉不動。”

“哦?”龐郁挑眉,“那看來這‘白駒’也不過……”

“根本沒有什麽‘白駒’,”祝予懷徑直打斷,“都是鄉野謠傳而已。”

龐郁正要出口的嘲諷一頓:“什麽?”

祝予懷微笑道:“所謂‘白駒’,不過是我沾了父輩才德的榮光,被世人誤解得來的虛名罷了。盛名之下,其實難副。”

龐郁臉色幾變,半晌沒說出話。

他本以為祝予懷為了名聲苦心鉆研,必是不甘被人看低的虛榮之輩。誰料這人一上來就自貶,倒讓他到嘴的諷刺之言都沒了用武之地。

最終他只能冷呵一聲:“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。”

“過獎。”祝予懷輕輕頷首,“自知者明也。力能則進,否則退,我向來如此。”

龐郁的臉都有些抽搐起來:“我可沒在誇你。”

“是嗎。”祝予懷轉回了身,坦然地將弓放回架子上,“弓之優劣,不在其本身,而在它與操弓者之間的相契程度;人之氣力,強弱不一,量力而行方為正策。我還以為兄臺眼力卓絕,看出我為初學之人,好意拿這些道理來考校我呢。”

說是“考校”,實則就差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刁難人。

在周圍學子的異樣視線中,龐郁隱忍著火氣回敬道:“有能為者才配考校,你若真有自知之明,今日就不該出現在這裏。”

“兄臺這話奇怪。”祝予懷淡笑地說,“你我素昧平生,你說我不自知,莫非你就對我了如指掌了?我是否有權立於此地,你憑何論斷?”

“你——”龐郁脊背起伏著,冷笑了幾聲,“還真是牙尖嘴利。一會兒可別輸得太難看,免得淪為笑柄!”

爭論間,步射場上鑼聲驟響,前組比試已結束。有宮侍捧著盛裝好羽箭的箭囊陸續前來,分發給候場的考生們。

其中一人走到了祝予懷跟前,正要雙手遞上,箭囊卻被龐郁橫空奪了去。

那宮侍身形一僵,膽怯道:“郎君,這箭囊是給……”

“怎麽,箭囊上還刻了他的名字不成?”龐郁陰陽怪氣地說,“祝郎君這風頭可真盛啊,連個閹人也上趕著來巴結你。”

那宮侍慌亂起來:“不,不是的……”

祝予懷看他被嚇得臉色煞白,於心不忍,安慰道:“無妨,我再去領一個便是。”

他轉身就要走,卻忽然被那宮侍拉住了袖口。

祝予懷不解地回頭看去,對上那人決然的眼神時,頃刻便覺不妙,想要抽身,卻遲了一步。

他被宮侍拽住肩臂狠力一推,整個人徑直朝著龐郁的方向摔了過去。

變故發生得實在太快,龐郁臉上的嘲諷都沒收起來,就毫無防備地被他撞得向後仰去。

天旋地轉之間,祝予懷聽到了耳旁極細微的“嘶嘶”聲,一股寒意漫上脊背,他喊道:“快把箭囊扔了!”

可混亂間箭囊早已滾落脫手,一道黑紅的細影從中竄了出來,徑直朝地上的兩人襲去。

龐郁磕到了身後的弓架,兩眼發黑間,手腕突然像被什麽咬了一下,傳來一陣刺痛。

與此同時,他聽見了周圍學子的驚叫:“蛇!有蛇!”

祝予懷撞在了龐郁肩上,有些頭暈眼花,捂著腦袋想起身,餘光卻瞥見方才推人的宮侍撿起散落在地的羽箭,疾步沖自己而來。

被宮侍倒握在手中的羽箭劈空而下,淩厲的尖端正對著自己的後頸。

祝予懷愕然心驚,本能地翻過身擡手去擋,可那人拼盡了全力,箭鋒硬是劃過了他的掌心,擦出一道血口。

——來不及了!

生死之際,祝予懷只聽得混沌的馬蹄聲,和場邊季耀文驚恐的叫喊:“九隅!”

一道裹挾著萬鈞之力的風聲破空而來,祝予懷閉上了眼,只覺有什麽滾燙的東西濺在了自己臉上。

弓弦震顫的餘聲如同悶雷,周遭的人群突然靜下來了。

宮侍的手頓在半空,費力地低下頭,看著從後貫穿了自己胸口的箭矢。他嗓中發出細微的咯血聲,最終向前撲倒了下去。

看臺上的吶喊聲、箭場上的鑼聲都止住了。

衛聽瀾翻身滾下了馬,他的呼吸很亂,持弓的手還在發抖,步伐不穩地朝祝予懷沖了過去。

雲水藍的衣裳沾了塵土和血,祝予懷半撐著身仰倒在地上,整個人都在下意識地發顫。

“別怕。”衛聽瀾將他緊攬進懷中,顫聲道,“我來了……我來了。”

祝予懷臉上濺了宮侍的血,左手掌心還有道刺目的血痕,稍微一動,就疼得皺緊了眉。

衛聽瀾的眼眶驀地就紅了,趕忙從懷中摸出帕子去捂他的傷口。

他是從騎射場順了匹馬疾奔而來的,情急之下,撞翻了不少柵欄和草垛,此刻卻也顧不上管自己身上的擦傷了,抖著手包好了祝予懷掌心淌血的創口,又拿袖子胡亂地去擦他臉上的血跡。

祝予懷努力緩著氣,忍著手心的劇痛睜開眼,就看見這人沖著自己啪嗒啪嗒地掉眼淚。

不知怎麽,這場景好像有些似曾相識。

血痕蹭臟了祝予懷慘白失色的面頰,衛聽瀾像受了天大的折磨似的,越擦越泣不成聲。

祝予懷有些無措。

“別哭了。”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拍拍衛聽瀾的背,“我這不沒事嗎。”

巡視的武衛已迅速朝這邊圍攏,控制了整個箭場,匆忙趕來的還有提著藥箱的太醫。

兩人身側,龐郁終於甩開了咬在手腕上的小蛇,疼得齜了下牙。

太醫在他們身邊蹲了下來,看了眼龐郁手上傷口,神情就多了幾分凝重:“郎君莫要起身,這蛇恐怕有劇毒。”

一聽這話,本欲上前捕蛇的武衛們都猶豫地停了步。

眾人的視線落在不遠處那條奄奄一息的小蛇身上,這才看清楚,那蛇竟渾身是傷,被一桿羽箭完全貫穿了身體。

武衛們面面相覷:“這箭是誰射的?”

龐郁半靠著弓架,臉色很差:“不是誰射的……這畜生是被人提前用箭釘在了箭囊裏。”

祝予懷被衛聽瀾攙扶著坐了起來,看向被人圍起來的那名宮侍的屍體。

龐郁拿走的箭囊,原本是這宮侍要給自己的。

那條小蛇受了傷,被箭矢固定在箭囊中動彈不得,在人聲鼎沸的環境下,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。

若非龐郁橫插一手,自己一無所知地帶著這箭囊上了賽場,取箭時後果不堪設想。

龐郁瞥著祝予懷:“真沒想到,你竟如此招人厭惡,還沒入臺,就有人想置你於死地了。”

這風涼話著實不好聽,衛聽瀾的呼吸急促起來,泛著紅的雙眼立刻瞪向了他。

“濯青。”祝予懷輕輕拉了他一下,又向龐郁道,“情緒波動會致使蛇毒加速擴散,兄臺此刻需靜氣寧神,還是莫要費力說話了。”

龐郁扯了下嘴角:“與你何幹。”

太醫已找了布繩勒緊龐郁的胳膊,按照處理蛇毒的常規法子,在他的傷口上用小刀輕劃了一下,放血逼毒。

祝予懷看著那色澤發黑的血液,有些憂慮:“畢竟你是替我受了這無妄之災。赤蝮蛇毒性烈,若是體弱之人,定然抗不過去。不論如何,這救命之恩我記下了,還望兄臺聽我一言,莫拿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。”

龐郁的表情十分古怪。

他下意識地懷疑這人是在幸災樂禍,可祝予懷的神情語氣都無可挑剔,尤其是那雙極具迷惑性的眼睛,誠摯到他都忍不住有點想相信……

龐郁猛地清醒過來。

好厲害的偽君子,竟有如此高超的演技!

他冷冷一笑:“這蛇毒果然不簡單,竟能動搖人的神智。”

“……”太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“郎君放松些,莫要胡思亂想。”

考生在場內遭人行刺,出了這等大事,武試只得被迫暫停。

演武場被武衛裏三層外三層地把守起來,不讓人入內,季耀文和聞訊而來的謝幼旻只能提心吊膽地遠遠看著。

消息很快被人遞到了禦前,聽完武衛統領的回稟,明安帝的頭就開始隱隱作痛。

刺殺,又是刺殺。

自從圖南山刺殺案和衛府縱火案之後,明安帝連日坐臥不寧,幾乎沒睡過好覺。之所以臨時起意來芝蘭臺視察武試,是因為在嫻妃那兒時,最疼愛的四兒子軟磨硬泡地朝他求恩典,說想來武試觀摩一二。

明安帝本想著,在死氣沈沈的宮殿裏待久了,難免心思重,年輕人多的地方熱鬧,他剛好能換個環境松泛松泛。

可沒成想,就連在芝蘭臺中、天子眼皮子底下,都有人敢行刺。

禦前的果盞被砸到了地上,眼看著龍顏震怒,底下的人全跪了下去:“聖上息怒!”

明安帝按著抽痛的眉心,最終擺擺手,向離得最近的太子道:“元舜,此事由你去查。朕……乏得很。”

趙元舜楞了一刻,俯身叩首:“兒臣領命。”

跪在下首的趙文覺擡了下眼,不甘地攥緊了拳。

只差一點……若非衛聽瀾和那蠢貨龐郁從中阻撓,今日就能得手了。

*

因為太子領了查案的差事,所有目擊此事的學子及宮侍都被暫留了下來。

太子命東宮屬官向他們挨個問話,記錄口供,自己則帶著武衛,去盤查近日與那行刺的宮侍有過接觸的可疑之人。

祝予懷、龐郁、衛聽瀾三人是最先被問詢的。作為此案的關要人物,口供記完他們還不能走,需得等候太子傳召。

三人被就近安置在了芝蘭臺空置的殿宇中。祝予懷手上的傷口已被太醫處理妥善,只是龐郁的情況,不算太好。

太醫已給他餵了常用的解毒丸,並按照祝予懷的提議,火罐排毒、冰敷水沖,待傷口血色變淡後用草藥外敷,所有能做的舉措全都做了。

但被蛇咬後一個時辰,龐郁還是有了麻痹暈眩之感。

太醫死馬當活馬醫地給他施了針,臨走前低聲告訴祝予懷,若是扛不過今夜,就需準備後事了。

渾渾噩噩間,龐郁看見坐在自己跟前的祝予懷,已經連驅趕他的力氣也沒有了。

“真是窩囊啊……”他躺在榻上懨懨開口,“我不僅要為你這道貌岸然的家夥送了命,死前竟還要被你假惺惺地守著。”

衛聽瀾立在旁側,雖已緩過了情緒,但語氣仍不大好:“你有功夫陰陽怪氣,不如省點力氣安生靜養。”

“有什麽用?”龐郁臉色灰敗,倦怠地閉上了眼,“我今日怕是挨不過去了。”

祝予懷道:“太醫說,你身強體健,不會有性命之憂。”

龐郁很輕地動了下嘴角,似乎想笑,但沒笑出來:“我還沒聾。太醫說的分明是……聽天由命。”

祝予懷沈默了下去。

他曾在師父留下的手劄中看到過,被赤蝮蛇咬中的人九死一生。只有極個別人,或因體質特殊,才可能僥幸活下來。

龐郁費力地喘了口氣,從懷中摸出枚玉佩來,艱難道:“我在芝蘭臺,沒什麽信得過的親友舊故。你若、你若有點良心,我死之後,替我把這玉佩帶給我阿姐。她叫龐瑛,是、青荷縣……縣令之妻。”

他說這番話時斷斷續續,已是拼盡了全力,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。

祝予懷心裏有些沈重,接過玉佩:“我答應你。這玉佩我替你收著,你明日醒來後,記得問我討。”

玉佩離手的那一瞬,龐郁看著眼前逐漸模糊的光影,忽然疾速地喘息著,抓住了他的衣角。

衛聽瀾立時防備地要上前,卻被祝予懷攔下了。

祝予懷望著龐郁有些失焦的雙眼,攏住了他用力到近乎痙攣的手。

“龐兄,我聽著。”他放緩聲音,“可是有什麽話,要我帶給你阿姐?”

這一回殿中沈寂了很久。

殿外的光線撒落在榻前,映在龐郁眼中,有那麽一瞬竟像是盈了淚。

“她若是問起我的死因,你就說……”他微微哽咽著,聲音越來越輕,“就說我是為了救一位摯友,死得心甘情願。讓她,不必為我傷懷。”

*

半開的殿門之外,宮人與侍衛無聲地跪了一地。

趙元舜負手而立,目光從宮殿內移到離得最近的宮侍身上,聲音聽不出喜怒:“太醫為何不在?”

宮侍伏首在地,聲如蚊蚋:“回殿下,太醫說……已竭盡全力,他們也束手無策了。”

趙元舜默然良久,最終道:“去東宮藥藏局,把能調的人都調來,此外,召集芝蘭臺中所有對醫術有所鉆研的學子。即便救不回來,至少救到最後一刻。”

宮侍磕了頭:“是。”

趙元舜命隨侍們留在殿外,只帶了兩名記錄口供的太子舍人,邁入了殿中。

龐郁已陷入昏睡,怎麽也喚不醒了。

祝予懷有些失魂落魄地捏著那枚玉佩,被衛聽瀾輕輕拉了一下,才回頭看見了太子。

方才趙元舜在殿外的那番話,兩人在內也聽了個大概。祝予懷勉強拾掇了心緒,起身道:“多謝殿下。”

“無需多禮。”趙元舜免了他們的禮,看了眼榻上的人,輕聲問,“孤有些事想向二位求證,現下可方便?”

祝予懷微微垂首:“殿下請講。”

趙元舜拿起舍人手中那沓紙:“孤粗略看了在場之人的供詞。行刺事發之前,龐郎君與祝郎君在候場處起了些口角紛爭,隨後,龐郎君強行奪走了那名宮侍本欲呈給你的箭囊,可是如此?”

“正是。”

“祝郎君與那名宮侍可曾見過面?”

“不曾。”祝予懷搖頭,“我與他素不相識。”

“除卻龐郎君之外,兩位在芝蘭臺這幾日,可有與人起過爭執,或是,遇到過什麽可疑之人?”

衛聽瀾先一步開了口:“有。”

祝予懷心頭一跳,朝他看去。

“三月初二那日,”衛聽瀾回憶道,“我二人初來乍到,由兩位公公帶著游覽芝蘭臺。行到中途,九隅兄忽覺身體不適,意欲折返。但那兩位公公稱藏書樓有名家孤本,再三勸說我二人前往觀閱。我擔憂九隅兄心疾覆發,情急之下對他們說了些重話。最終……不歡而散。”

趙元舜頓了頓:“你方才說,藏書樓?”

在後頭記錄口供的兩名舍人也怔楞了,停筆看向他。

“正是。”衛聽瀾故作困惑,“怎麽,‘藏書樓’有何不妥麽?”

他表現得太過自然,以至於這因果顛倒、真假摻半的陳詞顯得格外真實,邏輯順暢得連祝予懷都快信了。

趙元舜的神情慎重起來,回身吩咐道:“差人去問問,三月初二那日負責接引學子的是什麽人。一個時辰內若是問不到,就將芝蘭臺的宮侍全都召來,讓祝郎君和衛郎君當面指認。”

“是。”舍人疾步走出殿外,交待了幾句,立刻有東宮隨侍抓緊去辦了。

祝予懷擔憂地看了衛聽瀾一眼。

之前他們將藏書樓之事隱下不提,一是證據不足,難以憑一面之詞給那兩名宮侍定罪;二是尚不知幕後主使,怕貿然出手會打草驚蛇。

即便有太子主事,這兩個問題依舊沒有得到解決,他們的贏面看著雖大了些,但設局之人也還是能棄車保帥。最好的結果,不過是敲掉對方的兩顆棋子而已。

明知結果如此,但衛聽瀾還是這麽做了。

祝予懷隱約明白——他這是決定和那幕後之人徹底撕破臉皮,明著宣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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